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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癌友
两年前的夏天,在吉大一院肿瘤中心8楼的PICC换药室,我身边的另一张病床躺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是10楼二疗区的白血病人。这是他患病半年来的第二十几次冲管护理,护士跟他很熟络。戴着口罩,我只看到他的眼睛,大大的双眼皮儿,猜想他长得不错。“你女朋友来看你了。”护士一边揭开他手臂上的贴膜一边聊着。“早就黄了。得病两个月就黄了。这是她黄了以后头一次来看我,也是最后一次了,算是告别。”“你俩原来不挺好的吗,房子都买了,有病就黄了,有点不够意思。”“也得理解人家,那么年轻,耽误不起啊。能来看我,我知足了。”“配型的事有信儿了吗?”“不配了,6床配了,也快不行了。我还是算了。”
换药的时间大约有20分钟。我也在换药。“你也很疼吗?”我试探地问。“疼起来真像似打通任督二脉啊。你那是实体瘤,还有希望切完了活下去,好好活着吧。” 乳腺癌局部晚期,腋下淋巴转移,先化疗半年,做手术,配合靶向治疗,21天一个疗程,打赫塞汀一年。我先后住院超过20次,认识了很多癌友。每个人都有故事。 那个小伙儿,我换药时再也没看到过,听护士说他好像是个技术员,才26岁。 和任姐一间病房两次。第一次,是她初次化疗,我的针已经打上了,她的还迟迟不见动静。见我用一个立式输液泵打针,便问我为什么和邻床的不一样,我解释说是打赫塞汀要控制滴速,一小时只能打180毫升。“那药很金贵吧。”“不便宜,23800元一支,440毫克。我这体重,一次就得用一支。一年得打21个疗程。”“啧啧,真是个价儿啊,就这一小会儿,一只大金镯子就没了。”护士来了,推来一个和我一样的输液泵,任大姐的药已兑好,原来是药房送赫塞汀药(这个药是冷链运输,对温度要求高,现打现送)耽误了会儿,给她打的也是大金镯子,而且是两只。大姐80公斤的体重,首次用药剂量还比之后加倍,660毫克。 任姐当即拒绝护士输液。非要把药退回去。动静越闹越大,她的儿子,侄子,侄媳妇儿,全都起来相劝。因为是我嘴漏了真相,所以我也拖着泵到她病床前掰皮说馅,讲这针的疗效,甚至有些夸大。好歹针是打上了。 再次和任姐同屋,已是半年之后,我的脑袋初发毛茬儿,她的头还是光溜溜的。这次她先到别的房间推来台泵。一个房间三张床,通常只配一个泵,平时够用,打赫塞汀的患者还是少数。 打上针了,我和她聊起初次见面“大金镯子”的事儿。我儿子在长春开了间小店,卖麻辣烫,一碗才6块钱,打这一针,得卖多少碗麻辣烫啊,大姐感慨。她是个农民,家在离医院四五个车程的农村。“那你还心疼药钱吗?” “心疼也得打啊,我儿子有这孝心,我就?受了。活着是一家人家啊。” 去年复查,我认识了小吴,一个内蒙古靠近吉林地区的农民。办入院手续时,他的男人插队排在我前面。我本来有些反感。见男人一脸憔悴,拿着一沓子的现金,我就往后退了退,我怕有小偷盯上他,本来家里就有病人焦着心,别再来个雪上加霜。 我这一让,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搭腔说老婆放疗结束才一个月零两天,说是原位又复发了,淋巴上也有了。原来和我同是乳腺癌。 我们凑巧同一个病房。女人气色差得很,嘴唇都是黑的。医生方案定下来了,再次化疗,先来四个疗程。她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还不到十岁,小吴42岁。 你男人不错,看着挺疼你的,我说。 他这个人不会说不会道的,就是心肠好,认干活。我嫁他时,娘家陪送了14头大母羊,让他养到后来,都80多只了。平常他还出去打工。我这一病,他工夫全搭我身上了。来这治病,光路途就得走一天半呢。中间还得住店。 他男人插队办入院,是怕晚了办不上。当时都快下班了。 家里孩子们谁管哪?你这大半年都在住院吧。我问。 我婆婆在家照料着呢。往常我住院一回家,小闺女像鸟儿一样地飞过来,前蹿后跳的,可想我了。 复发的病人我也认识几个,她们都能挺上两三年,甚至更多年头,你往宽处想。我说。 是啊,我还得早点治好回家干活呢。 今年3月,我到医院复查,再次遇到吴桂艳,她的治疗这是最后一个疗程,暂时算康复了。头发再次萌出。我们一起用手机自拍,留了电话,约好常联系。 张姐,65岁。有一次化疗,我到她病房借宿。家在本地的患者有的白天打完针,会回家住。那天她屋里的人都回家了,我们病房陪床家属多,我去她屋说要借宿,她当即说好啊,我一个人也是害怕着呢。我们聊到晚上十点多才睡。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护士来抽血留尿,我憋了一晚上,留完尿想马上放水。张姐在卫生间一直占着不出来,大早上我不好意思回我病房搅醒大家,就忍着。半个小时后,张姐出来了。我马上冲进卫生间。 你憋急了吧,张姐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我猜的便秘,而是一早上化了个精致的妆容。她说我这个人从小就爱美,家里穷没条件,后来日子富了,就天天化妆。这几十年来,只有三天没化妆,那个疗程把我折腾得,喝水都难以下咽啊。 一年后我与她相遇在医院,她大网膜转移,又在化疗。脸上还是化了妆,眉眼不似先前那般好看了。这次住了半拉月,我都想小孙子了,她说。 曲姐是被医生唤作“战神”的女人,59岁。患乳腺癌十年,复发已三年多。最长的一次化疗,23个疗程,21天一次。她家住抚松林区,是个很远的小镇。得病之前,她没去过医院,连生育两个女儿都是在家里炕上生的,一共花了十块钱。当时,给接生的送洗钱,生儿子是十块,女儿就五块。得了这病,七八十万花进去了。为治病,全家总动员。 打完化疗,骨头疼,眼泪呼呼掉,不是哭,就是疼。她平静地对我说。她是骨转移,三年多一直是疼。好在是一直都没再外转移。 “一批批病友都倒下去了。每一次来,都能听到认识的人离去的消息。”她对我细数那些个病友,王姐、王老师、刘姐、吴姐……有的我认识,有的我不知道名字,一提起模样和病情或者哪个地方的,我能想起来,也有我不认识的。 “我要对得起我遭过的罪,好好地活着。” 我知道,早早晚晚,我就是她们中的一员。癌何时复发,永远在疑云中,让你猜。 有的人猜猜猜,也猜它不中;有的人跳过它,假装它不存在。 而我,唯有努力地活着,秋天来了看落叶,盼着看明年的花开,想着今冬第一场雪来了穿那件红羽绒服,天天坐班车上班,到办公室打扫卫生,收拾完了坐在电脑前做着以前的工作。跟生病前的日子没有不同。就像马丁·路德说的,“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 我也要种我的苹果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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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5-10-31 20:59
编辑你好,找不到以前注册的密码了,新注册了一个,名字后加了个1,感谢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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