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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我看到你在我身边

楼主#
更多 发布于:2011-01-28 14:07
采访时间:2010年11月
采访地点:上海雪伦医药科技有限公司(室内采访)
姓名:马红
性别:女
年龄:50岁
个人简介:成都人,早年来到上海定居;已婚,1996年患乳腺癌,手术至今已有14年;生病前曾是初中音乐教师,现任室内舞蹈老师。

  “每次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你,这已经足够了,因为我知道这就是一生一世。” ——题记

  初识马红,是在2010年11月初,天气逐渐转凉的时候。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令人惊讶的容光焕发。我采访的人群,或多或少都经历了乳腺癌所带来的折磨,在心口上都被划过一道异常惨痛的伤痕。值得庆幸的是,她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勇敢,那么的坚定,在自己的领域里活出了别样的精彩。但我也不会否认,病痛,毕竟会在身体上留下蛛丝马迹,只不过是多少的问题罢了。可马红却不一样,她打扮时髦,整个人焕发出迷人的风采,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年轻与活力,简直令人怀疑她的年龄。她有着一头乌黑的卷发,明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肌肤白嫩有弹性,尤其是那抹一直挂在嘴边的明媚笑容,都令我非常肯定,眼前的人就是一个得天独厚的美丽女子。

  正式采访她的那天是周六,公司女同事轮流值班正好排到我,一大早的,我刚到办公室里,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得玻璃门前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我连忙跑出去开门,正好看见马红正凑着玻璃门,对着我呵呵直笑。有点意外,因为一般上公司来买产品的人基本都带着些顾忌的心态,但马红不是。她的气场非常强,人未进,笑先入,进门一阵笑声不说,还热情地小姑娘长小姑娘短的喊着,令我有些受宠若惊,倒象是她反客为主了一般。

  在接待的过程中,我与她慢慢拉起了家常,我们俩有种特别投缘的感觉,我突然想到,眼前这个人的故事或许很精彩,于是在她购买了几件文胸之后,我有些冒然地提出了采访她的请求,想不到她连想都没有想,就欣然答应了下来。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神情,她是带着非常得意的模样对我说话的:“小姑娘,我的故事可是很精彩的呢,你有没有信心完整地记录下来呀?”面对她带着俏皮语调的询问,我反而轻松了不少。好在她说周六非常空,我们就择日不如撞日,在公司的采访室里进行了正式访谈。

  马红说话很快,而且叙述起来非常连贯,我反而只需要稍微记下几笔关键点就可以了,尔后听录音(事先征得了她的同意)的时候也是为了看看哪里有遗漏了,大多数时间几乎是一气呵成了她的故事。
  
  我和他是1988年认识的,那年我28岁,虽然人长得还算是漂亮,但因为年龄大了,尤其是在我们那地方,当时属于绝对的大龄青年了,所以父母非常担心我的终身大事,四处为我张罗。我和他算是相亲认识的,双方父母原先也都认识,但没想到会把我们俩凑到一块,或许是因为两个孩子都老大不小了,做父母的着急了也就顾虑不了那么多了吧。

  他叫程望,30岁,光是听名字倒还挺气势的。第一次见面约在一家茶馆里,他整个一木头人,不怎么说话,好象就说了大概三句左右吧,有点木讷,至少我是这样感觉的。但我爸特别喜欢他,说我外向爱讲话,程望比较闷,以后吵架肯定让着我,这是什么逻辑。一回到家,我爸就一直说这青年真不错啊,叫我处处看,我妈向来没主意,全听我爸的,她也曾私下问我怎么样,我又不好说程望有点愣,只能说还算是老实,结果我爸躲在门外偷听,一转身就弄了两张电影票子《卖花姑娘》,叫我们赶快去看,有时候我真有点崇拜我爸,他那个速度真是闪电一样的。对了,小姑娘你知道《卖花姑娘》吗?

  马红突然发问,我连忙点头说知道。马红眯起眼睛来一笑:“你真知道啊?你真知道啊?”她笑起真的来特别好看,是那种你也会跟着她一起笑的感觉,特别有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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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1-01-28 14:18
睁开眼,我看到你在我身边

  后来,我们俩去看了《卖花姑娘》,我是个很感性的人,整场电影没间断过哭声,我想程望肯定觉得我哭起来特别难看,这事儿或许要吹了。但是你知道吗?他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拥住了我的肩,他说别哭,就算以后生活在一起有磨难,他也不会让我哭的,他说我笑起来特别好看,还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说实话我当时真的有点被吓到了,我这个人向来胆子很大的,但他这么直接这么突然的动作,我还是有点意外。不知道是受到当时的气氛感染还是什么的,我就靠在他肩膀上看电影,直到电影结束,我还靠着他,他也不说话,就让我靠着。怪让人不好意思的,因为电影院里的人都看到了,我们那时候互相靠在一起已经算是很大胆的事情了,不象现在的小青年,抱在一起亲嘴什么的,都很开放的。这场电影以后我们就算是确定了关系。


  马红说这些话的时候很专注,好象当时发生的景象历历在目一般。她的表情柔和平稳,也带着些小小的甜蜜,有点少女情怀依旧存于心中的感觉。我在我母亲的脸上也看到过这样的神情,我的父母也是异常恩爱的夫妇,所以我特别羡慕上一代人的爱情,简简单单,但温暖、感人。
 

  后来谈恋爱就很简单,看电影、吃饭、散步,处了差不多一年后,程望就向我求婚了,一来我想着年纪不小了,二来我真的觉得他是个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于是就答应了。你问我喜欢他吗?我可以回答是,但爱他吗?或许这个答案是在很久以后才浮出水面的,后面我会提到。婚后我们俩一直没要孩子,你知道我喜欢跳舞,所以我想要一直保持苗条的身材,他都没犹豫就答应我了,他真的特别能理解我。其实我有时候挺后悔的,应该为他生个孩子,要是我真的去了,也有人照顾他。不过我相信自己一定能长命百岁的,因为我就是那个会陪伴他度过一生的人。他还有个哥哥,在上海。我们俩是在成都举办的婚礼,婚礼上我见过他哥哥一次,后来他哥哥把他父母都接到了上海,我们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他哥哥的儿子现在都工作有两年了了,他特别喜欢那孩子,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的,买东西都很大方,那孩子也和他很亲很亲,他们俩走出去就象是父子俩,说到这里我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了。


  马红叹了口气,我能感觉到她的遗憾,我知道每个女人选择生育与否都是自由的,有些人一辈子不后悔,享受两人世界的甜蜜也很幸福;有些人在许多年后突然感到怅然若失,毕竟两个人也会孤独。我不知道马红属于哪一种,但我知道,此刻的她已经陷入了回忆中。


  我是不是扯得太久远了?不过我真的很想对你说说我们的恋爱故事,想从头说起,我自己都没好好整理过的思路,或许你能帮我理清楚。我生病那年是1996年,距离现在都有14年了。象梦一样的,但就当时那样的医学水平来说,乳腺癌真的是非常可怕,什么保乳手术啊,术后乳房再造手术啊,在当时基本没有什么人愿意去尝试的,有些人连听都没听过,我就是这样的,全部切除,也没想过再造。我就是知道自己不能再跳舞了,当时觉得整个人都废了。后来我听程望说,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我满脸是泪。人还没醒,就满脸是泪,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潜意识里,知道自己这一生都要吃苦受难了,或许彻底完了,对,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慢慢地凑近马红,想试图安慰她,但她却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她有一种刚毅的性格,在讲述故事时就会强烈地体现出来,即使说到绝望的部分,口气也不曾软弱过,这是我特别欣赏她的一个地方。

  
麻醉之后,我醒来了,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他。我被推进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人是他,现在醒来,还是他。我胸口突然就一阵翻涌,就是想哭,放声大哭,但我忍住了,我怕哭得太剧烈了,伤口会裂开来。有点夸张吧?但我真的特别害怕再进手术室,所以就只能闷头默默流泪。程望一直非常紧张地抱住我,轻声说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靠着他,我能听见那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很安心的感觉。我就这么哭着哭着睡着了,醒来后他给我吃了面包什么的,我才知道自己可以进食了。那只面包是我吃过的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我当时就是这么觉得的,其实它只不过是一只很普通的椰丝面包,但感觉就是好吃,太好吃了。你明白的,就是那种象从下面(阴曹地府)走了一回,上到人间来吃到人间的食物,感觉完全不同的。

  后来的事情,我想做你们这行的也应该有点了解的,反正就是开始漫长的化疗。但事实上化疗真的很痛苦,在拆线之前,我是先进行过化疗的,后来拆线了,又进行了几次,就这样断断续续的,整个人不象是人,象魂,还是那种很苍白的魂。

  马红双手比划着什么,大概是想向我形容她当时的模样,不过很快她就发现那根本是无法描绘出来的,于是我们继续她的故事。


  化疗的时候,我的头发很争气,就掉了一些,但对于我这个人来说,一点点不漂亮都是没办法忍受的,我开始发脾气,当时迁怒于程望身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连杯水不够热我都要说他,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真的是特别特别不可理喻,但他都忍耐下来了。那段日子,他几乎没还过我一次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是不吭声,闷得厉害。后来我情绪渐渐好转了,心里想起过往的失常,对他感到很愧疚,但我没有勇气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就是开不了口,我这个人很骄傲,有时候也很讨厌自己这种性格上的缺陷。从我手术开始,他就习惯性守夜,我婆婆说要和他轮班,他也不肯。每次我半夜醒来,就看到他趴在旁边睡着了,我就会流泪。我真的很感激这个男人,没有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马红说到一半,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随即就走到了门外去,我有听到一阵说笑的声音响起。大概说了有一会儿,她关了电话走进来对我一笑:“不是我先生,他可没那么多话和我说。”我笑笑,递给她一杯水,她一口气喝完了,大喊:“啊,真舒服!”


  
出院以后,我在家里休养了一段日子,然后就是等待拆线。那个时候化疗还没完全结束,但后面的疗程基本很轻了,我的身体也逐渐恢复起来。我的心态表面上一直保持着平稳,可是谁知道呢,当时我害怕的不得了,那条疤很长的,有这么长,现在过去那么多年了,还是看得很清楚。


  当她的大拇指与食指呈八字开姿势的时候,我依稀能估摸出那条疤痕的长度,之前也接待过一些客人,也有部分人比较不避讳,当着我的面就露出了伤痕,所以我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无论是马红也好,还是那些客人也好,只要联想到她们曾经吃过的苦头,就会有一种同样身为女人,因此更能互相怜惜、互相理解的感觉在里面。


  我一直在想,以后程望一定不愿意再碰我了。男人对这个病是有顾虑的,有些夫妻长时间没有在一起,于是离婚了;有些是因为情感冷淡,在一起也是行尸走肉一样的。我心里想,他要是嫌弃我也正常,我在手术前就动过离婚的念头的,但他一直很坚决不要我提,看到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也就不敢再提了。现在面临拆线,我那根怀疑的神经又发作了,问他要不离婚吧,省得日后黑脸。他看了我好一会儿,只蹦出一句话来:“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只要肉体的人吗?”说真的我一下子就呆住了,他这个人说话很含蓄的,就算是我们蜜月的时候,也不怎么听他说过出格的话,但那时候他蹦出的那句话,绝对是非常直接的,可见他是真的怒气冲冲了。

  说到这里马红笑了,但那是一种非常无奈的笑,她习惯性地看了看窗外的风景,我们所在的楼层比较高,又正逢午后,一排排白鸽子正好非常有次序地环绕着一幢居民楼盘旋,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马红看得有些入迷了,突然才想起我们还在访谈,马上有些抱歉地朝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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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1-01-28 14:40
睁开眼,我看到你在我身边
  该说什么好呢,当时他就是在冲我发火,但那是一种我极度不信任他而导致他终于爆发出的火气,我自己也知道这不好,但前面我也说了,我这人不习惯道歉,所以我们俩冷战了,晚上躺在床上,谁也不和谁说话。

  大概上半夜的时候,我醒来了,想喝水,就起身准备去倒,我们的床是属于很老式的红木床,反正稍微动一动就有咯吱咯吱的声响,我起身又比较艰难,所以动作幅度大了些,免不了吵醒他。他有点迷糊地问我是不是要喝水,我点头,然后就看见他一个激灵,非常利索地就下床去倒水了,我们谁都没有提到几小时前的争执,喝完水后便都睡了。也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呼噜声。他真的太累了,一个从不打呼的人,竟在那晚打得惊天动地的。我没睡着,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看着他的睡颜,突然想到,我是个多么自私的女人,无论是孩子的事也好,生病的事也好,从来都只考虑到自己的感受,认真想一想,程望从我手术开始到现在,承受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我就算有理由发脾气,也应该有个度。小姑娘你相信我,那些习惯了怀疑另一半,怀疑婚姻并且自私自我的人,是不会得到幸福的,首先你得有信任,不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时我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反复地怀疑我们的婚姻,那一晚我想了很多,而且我想明白了,其实我一直很在乎他,我与他,不是凑合着过日子的,是我喜欢他,不,是爱他,才嫁给他的。当一个人无论你睁眼闭眼都第一个在你身边的时候,那个人就注定是你一生一世的依靠。我和程望就是这样的,与其说疾病考验了我们的婚姻,不如说是证明了他的品质,对爱的品质,还有对我的一份心意。

  
马红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非常幸福甜蜜的,我听着她对婚姻、对爱情的体会,甚至觉得这就是金玉良言,我很羡慕她有一个这么好、这么包容的丈夫,并且也很欣慰她能通过这场疾病早早地认识到她对程望的爱有多么的深切,当两个人都坚定了彼此在一起的心,那还有什么是战胜不了的呢?没有了,一定没有了。

  
我道歉了,次日清晨就道歉了。程望很惊讶,在我们俩的争执中,我从来都是胜利者,但这一次,我主动道歉的行为,令他措手不及,他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病糊涂了。那一天,我主动吻了他,就在家里的沙发上,非常深情地吻了他。他并没有拒绝,而是紧紧抱着我,就象恋爱时那样投入。那天我们俩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他知道我的身体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调养,而我知道,即使拆线后看到的是残缺的身体,我也会坦然面对,我相信他也能够坦然面对,当有一天我们俩的心态都很健康的时候,就是我们再度结合在一起的时侯。为了那个时刻的到来,我愿意等待,我相信他也一定有耐心等待。

  
后来的故事发展得很平淡,不,或许说是很自然吧。拆线的时候我整个人也很平静,那时候义乳也不普及,我一开始是用小水袋的,就是可以充水进去的那种,后来才慢慢开始接触了正规的义乳,也懂了很多知识。期间我们再没有为生病这件事吵过,想必我们俩都有了心灵的默契,他也能感受到我想与他携手走完这个人生的决心,所以我们俩特别和谐,任何方面都很和谐。

  
现在的我们算是老夫老妻了,无儿无女但有彼此,但照样吃吃喝喝,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你问我过年的时候会不会寂寞?不,一点也不,是实话。过年时我们俩就属于到处窜门的那种人,亲人,朋友,大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回忆年轻时候的事,特别开心。回家以后我们就相拥在一起看看春晚,看看新年节目,然后睡觉,生活很有规律。你也知道的,有了孩子,除了最初的那十几年之外,等他们大了,自然也不会陪我们老人家的。小青年有小青年的事,我们那把老骨头是吃不消他们了。当然假如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要为他生个孩子,这是我最大的心愿,虽然今生实现不了,但我相信来世我们还会在一起。他也这么说,说这辈子我们俩就这样腻在一起,下辈子再享受三人世界的快乐,这样就很划算了。有时候他也很幽默,虽然大多数时候比较木讷。有句老话叫“一个萝卜一个坑”,而我这只萝卜,就要深埋在他这个坑里,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说到这里,我知道马红的故事已接近尾声,在她的人生路上,或许还会继续更多精彩的故事,但她将最重要的一部分毫无保留地向我诉说了,这在我看来就是拥有了一种被信任的自豪感,我们的谈话非常愉快。后来我送了她一份小礼物,她又开玩笑地说这算是访谈费吧,她的个性真的非常可爱。我们彼此还留了联系方式,虽然年龄上相差很多,但我们都认为对方是值得自己真心相交的朋友。
 
  

  送她出门的时候,就在电梯口,她的手机又响了,这次谈话很简短,她讲完后转过头来对我狡黠一笑:“这次是他,我就说吧,他话少。”我们俩相视一笑,电梯停在了25楼,我目送着这个美丽幸福的女人远去,带着对她最大的祝福,与她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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